入骨——花月鹄
时间:2021-11-24 00:36:08

  “你答应了……嘻,太好了……”
  怀里懵懂恍惚的人傻兮兮地笑起来,像极是高兴,双臂把他搂得更紧,一刻也不愿放松。
  “以前你不理我,也……不回家,我好难过,到底为什么……小时候咱们那么好,为什么现在……你要这样对我,你……不喜欢我了么……”
  姜漓笑了两下,又娇嗔的埋怨起来,语声渐渐沉下去,幽幽咽咽地诉说着委屈:“到底……我错在哪里了,让这么你生厌,宁愿……宁愿叫一个番邦来的奴婢陪着,也不愿见我……”
  话音未落,手臂就被一股蛮力挣脱,人也仰面倒回了榻上,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扣在她的咽喉上。
  裴玄思面色森寒如铁,压低身子俯近瞪视着她,眼底不知何时泛起一丝血红。
  “为什么?你想知道么?”
  倒在榻上的人双眼迷离,看不到他近在咫尺杀意涌现的脸,也听不到他在阴声反问的话,全然没有一丁点害怕。
  “我好难受……好难受……”
  姜漓不住喘息着,微启的一线眸中眼波荡漾,嘴里喃喃自语,慢慢摸索着,终于找到了那只随时会掐断她喉咙的大手。
  “你没走……我就知道……你舍不下我……”
  她心满意足地抚着那手上嶙峋凸起的骨节,轻柔的摩挲:“你答应我……以后别再恼我,别再不理我,好不好……我没有亲人……只有你了……”
  软语央求,如泣如诉,眼角泛起莹光的同时,扣在她咽喉上的手也松开了。
  像是怕他再次离开,姜漓扯着那只手不放,顺势又将他搂住。
  裴玄思这次没有拒绝,神情淡漠的任由她抱着。
  “嘻,就不许你走。”
  姜漓偏着脑袋在他俊朗的侧脸上轻吻,收紧双臂,仿佛在用尽所有的力气要和他就此融为一体。
  “郎君,我想有个孩儿……连祖母都这么说……咱们生一个,好不好……你是天底下最俊的男人,我……我也好看得紧,嘻嘻,咱们的孩儿一定……一定也是世上最好看的……”
  “呵,想要孩儿?”
  裴玄思鼻中“嘁”出一声冷笑,垂在身边的手抚上她柔弱无骨的纤腰:“那你可别后悔。”
  夜色深沉,雨势依旧没完没了。
  竹梆敲击的脆响在夹道中回荡,报更的号子高亢嘹亮,越过高墙送进后院里,没一瞬又被房檐上绵密地“噼啪”声淹没。
  天还是混沌不开,浓云后有一团雾蒙蒙的月影,恰好落在前院小楼的檐脊上。
  没片刻灯熄了,夜幕沉沉中,小楼也只剩几道模糊的轮廓。
  裴玄思掩上窗,转身走回雕花落地罩前,望着里面倚在罗汉床上的人,一言不发。
  “看够了?想起我这老婆子来了!”裴老太君面色铁青,忍着怒气谢睨他。
  “孙儿就站在这里,是你老一直不说话而已。”
  裴玄思淡声回着话,见那串菩提佛珠在她手里捏攥的“喀喀”直响,又微微摇头:“当年在北地时,你老天天吃斋念佛,也教我修心向善,以求佛祖保佑,如今遂了愿,便做出这样的事,就不怕佛祖转回头怪罪?”
  话音未落,一盏茶就劈头盖脸的砸过来。
  “忤逆不孝的混账东西!居然为了那小贱人来教训我!”
  裴老太君怒不可遏,眼角密布的皱纹都横七竖八的绽开了。
  她刻意熬到这时候还没睡,就是要等办事的家奴回来,好知道自己安排下的计策成了,从此以后,裴府里再也没有姜漓这一号人。
  然而,她没等来事成的消息,却听婢女急匆匆的来报说,那贱丫头毫发无损,而且还是裴玄思亲手抱回府来的。
  她差点没当场气炸了肺,更恨得是,现在居然还被自家亲孙子当面暗讽。
  裴玄思没闪也没避,任由那茶盏打中肩头后,落地摔得粉碎,茶水溅在青色的锦袍上,下摆打湿了一大片。
  “你老不会忘了吧,这门亲事是爹生前定下的,阿翁临终前也特地嘱咐过,叫我一定要信守婚约。”
  “少把他们两个抬出来,我不听!”
  裴老太君扬手一摆,咬牙切齿道:“你只顾着什么狗屁婚约,可还记得身上的大仇么?那贱丫头的亲老子,就是害你爹获罪惨死的元凶!咱们在边地整整十年,吃尽了苦,受尽了罪,为的是什么,还不就是有朝一日,报了这血海深仇么?你怎么还能她留在身边?”
  裴玄思悠然向旁边踱了两步,绕开那一滩水迹。
  “孙儿当然记得,可你老也别忘了,事是她爹做下的,如今人已经死了,她那会子不过才八岁,压根扯不上关系。”
  “怎么,这就是你容得下她的理由?做梦!”裴老太君火气又蹭蹭地涨起来,“不论那丫头凭着一张脸,怎么花言巧语博你同情,也别想叫我老婆子认下这个孙媳妇,不把她赶出裴家,我决不罢休!”
  裴玄思听完她歇斯底里的吼叫,沉静的眸中凛色隐现,唇角却浅浅地挑起来。
  “冤有头债有主,人虽然死了,可债不能就这么清了,要报仇,时候长了才有意思。”
  “你说什么?”裴老太君听得一愣。
  裴玄思这时已经拉开了厅门,跨出门槛,又回头:“你老年纪大了,身子又不好,还是静心颐养,其他的事不必管,也不要总挂在心上。”
 
 
第6章 桃花落   他以此取乐,且乐此不疲……
  到处都是混沌般的黑暗,什么也看不见。
  耳畔却喧嚣不止,风声、雨声、乐声、人声交杂在一起。
  当无休无止的颠簸止歇时,炫目的光蓦然亮起来,照得眼前一昏。
  周遭渐渐都静了,脚下也终于踩到了实处。
  姜漓再睁眼时,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雕梁画栋香阁。
  她坐在宽大的拔步床上,全身只披了件轻薄半透的胭脂色丝裙,旁边还有两个壮如男子的悍妇,四只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,像是怕她会突然跑掉。
  没等闹清究竟怎么回事,门就被一股蛮力生生撞开。
  一个身材矮胖,长相猥琐的男人闯进来,歪斜着醉眼打量她。
  两名悍妇面无表情的退了出去,随手关上门。
  她回过神,眼看那矮胖丑陋的男人虚晃着脚步走过来,笑得满脸淫猥,即便不知道这是哪里,也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  她想逃,却被拦住了去路。
  对方一步步逼到眼前,迫不及待地扯去外袍,就要来扑上来。
  情急之下,她正准备拼死抵抗,那男人却突然停住了,不知什么东西捅穿了他的咽喉,狂喷的鲜血溅了她一身都是。
  那男人捂着短粗的脖子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,抽搐了几下,便一头栽倒,现出背后那个昂然挺拔的身影。
  她一眼就认出是谁,惊喜交集地扑到怀中叫着“郎君”,刚才的慌乱恐惧都化作眼泪涌了出来。
  好半晌,她才平复下来,却发现他不光没有回抱安慰自己,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。
  她觉得奇怪,噙着泪水抬起头,迎面看到的是裴玄思冷凛的双眸,唇角还挑着阴鸷的笑。
  下一瞬,一只大手掐出了她的脖颈,铁箍似的五指慢慢收紧。
  ……
  姜漓猛地坐起身,轮着手臂乱抓了几下,才恍然发觉是个梦。
  目光四下打了个转,发现这里竟是自己的卧房,自己的床榻,外面天光放亮,狂风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。
  不是明明在去弘慈庵的路上么?她只记得当时头痛得像要裂开,昏昏沉沉地滚倒在车厢里,后来发生了什么,又是怎么回来的,全然想不起来。
  姜漓抹去额角的冷汗,坐在榻上静神,这会子头已经不怎么痛了,只是一阵阵的恍惚。
  先前那个梦实在太过惊悚,现在回想还心有余悸。
 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离奇的梦,尤其是裴玄思出现后的情形。
  从小到大,他在自己梦里向来都是英雄了得,体贴入微的,可刚才他脸上凌厉狠辣的模样,简直像恶鬼一样,说不出的吓人。
  姜漓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,那种咽喉被扼紧的痛楚感觉尤新,仿佛真的发生过似的。
  “咦?娘子,你醒啦!”
  迎儿欢喜的声音忽然叫起来,人从条门外奔进来,到跟前左看右看,见她果真没什么异样,不禁抚着胸口长长出了口气,双手合十念叨:“佛祖保佑,观世音菩萨保佑,三清四帝,还有九天神将,我家娘子平安无事了,回头一定多烧几炷香拜谢!”
  虽然精神不振,可姜漓还是被她这一通兼收并蓄的祷告逗笑了:“就会胡说八道,哪有把西方佛陀跟罗天诸神一道拜的?也不怕降下怪罪来。”
  “那怕什么,请的少了,法力便不够大,娘子能醒得这么快么?再说,奴婢可是诚心诚意的,对各路神佛一视同仁,不分彼此。”
  迎儿一脸正经,半点没有耍笑的一丝,说着说着又红了眼圈:“娘子,你是不知道昨晚回来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子,推也不醒,叫也不应,身子还热得烫手,可吓死人了,请军府里的郎中来施针,用了药才好些的。”
  到底是从姜家带出来的丫头,那份忠直护主的心思是发自肺腑的,如今在这里,也就只有她能不加顾忌的说几句知心话了。
  “放心,我没事了。”姜漓点点头,感念地冲她微微一笑,又问,“现在什么时辰了?”
  迎儿抹着眼角的泪花劝道:“刚进巳时,娘子刚好些,再歇一会吧,其他的事奴婢替你支应着就是。”
  姜漓生怕再做梦,一刻也躺不住了,摇摇手揭开被子,刚要下床,小腹内忽然一阵纠紧的疼痛,忍不住哼出声来。
  “娘子怎么了,哪里不舒坦?我,我去叫人找郎中来。”迎儿见她弯腰蹙起眉头,顿时吓了一跳。
  “不必,兴许是……”
  姜漓咬着唇,忍痛挪开身子,搭眼就看到垫褥上那片刺眼的血迹。
  “呀,原来赶上见红了,怪不得。”迎儿这才释然,赶忙到箱笼里去翻替换衣物。
  姜漓却暗自奇怪,离见红的日子应该还差着两三天,而且自己从来不曾因为这事腹痛过,差不多每个月都是顺顺当当的。
  她想不出什么缘由,也没再往深处想,让迎儿倒水净了身子,换了套干爽衣裙,然后坐到妆台前。
  刚把象牙篦子拿在手里,卧房外忽然传来“喵呜、喵呜”的轻叫。
  姜漓恍然想起那只狮子猫,循声望了一眼:“怎么把猫放在外头,喂过食没有?”
  “这事,娘子且不用操心,有人一早就来侍弄着了。”迎儿接过手帮她梳头,口气颇有点不以为然。
  “是谁?”姜漓不明所以。
  “还能有谁,不就那是姓裴的么?”迎儿撇着嘴,大大地翻了个白眼。
  “他在这里!你干嘛不早说?”
  姜漓“噌”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刚抬脚就被拦住:“哎,哎,头还没梳呢,娘子就这么去见人?”
  她怔了下,心想不错,无奈又坐了回去,一边吩咐迎儿梳齐了就好,不用绾髻子,一边探着脑袋朝门外张望。
  目光绕过座屏,隔着几丈远,果然看到外厅的桐油柱子后面露出半幅深青色的袍摆。
  虽然看不到面孔,但背影挺拔的线条已经足够显眼,瞧着便叫人心中喜欢。
  “娘子可真是好性子,昨日,他那般气你,便不该再理他了,你可倒好,隔夜就忘了个干净,还这么一刻舍不下的想着。”
  迎儿余忿未平的又在旁边絮叨起来。
  话不好听,可也不是全无道理。
  其实在重逢的那一刻开始,姜漓就知道他变了。
  从视而不见,到随意冷落,再到存心让她难堪……
  他仿佛在以此取乐,而且乐此不疲。
  她把这归咎为那十年流放的悲苦经历,原本尊养高阁,前程似锦的少年郎,遭遇这样的变故,兴许真的会性情大变。
  于是,她选择继续遵从父命嫁进裴家,希望日子久了,他终究会知道她的好。
  所以,现在也是一样。
  “别胡说,昨天也怪我想得不周全,他才刚回来,车马劳顿的,衙门里又事务繁杂,难免心情不好,我要是为这点事就赌气,岂不闹得两头都难受么?”
  姜漓收拾好心情,打开奁匣,对着镜子涂起口脂:“看情形郎君今日是得闲不必回衙门了,你稍时吩咐灶房那里安排一下,正好中午让他陪着老太君好好用个饭。”
  “啊?这……还是趁早算了。”
  迎儿摇着头,皱眉沉吟了下,才道:“奴婢索性实说了吧,昨晚就是他把娘子抱回来的,人刚放下就去了后院,听说老太君不知为什么生了老大的气,把东西又砸了一地,今早还传了话说谁也不见,这时候张罗非触霉头不可。”
  是裴玄思抱着她回来的?
  姜漓听得双眸一亮,回过头,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。
  “娘子可别以为他是好人。”迎儿见她眼里全是喜色,不以为然的又撇着嘴,“把你交给我们之后,他便再没进来瞧过一眼,这不,逗了半天猫了,也没问过一句娘子好不好,真是没良心!”
  姜漓几乎没听到她后面那句话,心里早被暖意充满了,
  她不是傻子,昨天从后院出来头痛便突然而至,要说和裴老太君无关,恐怕谁都不信。
  当身处险境的时候,是他在身边守着她,护着她,甚至不惜触怒自己的祖母。
  也就是说,他心里还有她。
  这就像她所想得那样,只要自己全心全意,对方就能感觉到,总有一天,他们两个还会变回儿时的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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