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明霁疏朗一笑,看着对面怡然自得搞小动作的宋栾树,皮笑肉不笑地动了一下嘴角,声音渗着凉气,“睡得好吗?”
相比她,宋栾树就淡定多了,笑容满面,“哥,早,睡得好挺好的。”
沈温瓷低头,咬着汤勺,发出一声闷笑,宋栾树也算是被姜时熹练出来了。
自从那次把姜时熹挡在门外后,姜时熹每次见到宋栾树就鼻子不是鼻子,眼不是眼的。
尤其是知道宋栾树把他当假想敌,不远千里来装可怜,成天对着他挑刺儿,所以现在宋栾树对沈明霁这种文雅的敌意,可以说已经免疫了。
李妈端了来一碗解酒汤,放到沈明霁面前。
沈温瓷忽然想起昨晚提起的季秘书,缓解气氛:“哥,昨晚季秘送你回来的吗?这么晚你怎么也不叫个家里司机去接你,季秘好歹是个女孩子。”
“昨晚应酬没她,只是后来车子出了点问题,才让她过来加班的。”沈明霁反客为主,“倒是你,昨晚出去很开心吧,这么晚才回。”
沈灏清是一个很开明的父亲,相反,沈明霁却是一个保守的哥哥。
小时候他管着沈温瓷,晚上是不可以出门的,长大一点后门禁是在八点半,至于为什么是八点半,是因为八点半是他给自己定的加班时间。
沈温瓷变得很自由,取决于沈明霁有多忙。
她解释:“哪有,我们就在新荣园吃了个饭,是周游那地儿太远了,来回耗费了些时间。”
沈明霁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转,不置可否。
沈温瓷吃的差不多,忽然想起件事,和李妈交代了一声,“我中午去一趟大奶奶那,就不回来吃饭。”
沈明霁沉吟了片刻,琢磨了下日子,“让阿达和少龙跟着,注意安全。”
上门做客总不好空着手,沈温瓷打算去一趟知与,挑一件合适的物件过去。
宋栾树特地让助理空出来一天假期,本来还想粘着她一起去的,但临出门,又接了通电话,听着是公司有急事。
“什么叫拿不定主意?我月薪百万聘用他们,现在一个并购案你跟我说拿不定主意?梵星那边给的价,再压低三个百分点,我倒要看看谁敢接手。”
沈温瓷抱着手臂,靠在个柱子上听他讲电话,笑了笑,这人做生意自成一派,跟流氓一样。
宋栾树回头看见她,走过来,牵手,电话没挂。
她甩不掉,耐心陪他讲完电话。
电话挂断,“走吧。”
沈温瓷不动,“你公司有事就先去忙吧,忙完来接我。”
“不要。”宋栾树皱了皱眉,“我假期都空出来了。”
沈温瓷不想让他去,甚至连她都不太想去,是不得已。如果宋栾树一去,那些好事苍蝇又会凑上来,难免有些不懂事又投机取巧的人,自以为抱上宋家大腿给沈园续“命”,沈温瓷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。
当年的事,她不追究已经是大恩。
况且,宋栾树这个人冷清,一向不喜欢参加这种寿宴,连他自家亲戚都不见得给脸,沈宅凭什么。
沈温瓷明说了,“我不想你去。你面子这么大,沈园什么实力能让你去祝寿,你去一趟,说不定还能让他们缓过来,我又不是活菩萨。”
“……”
宋栾树没想那么多,只是沈温瓷和那边关系微妙,他怕她受委屈。
沈温瓷上前,手穿过他的双臂之间,脸贴在他身上,“我去到把东西放下就走。”
温软在怀,他叹了口气,妥协:“那你手机随时看,你结束就打给我,我去接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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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园还是如以往那般,水榭回廊,凌霄长廊,人来人往,热闹非凡,碰上面就点头打声招呼,但实际上各有各的打算。
自那年之后,沈温瓷也是时隔多年第一次踏进这地界,穿过内庭,有小孩儿的嬉闹声,她刚走进去就被一个差不多到大腿的小孩撞到。
年轻的保姆在后头追着哄着,叫他慢点跑别摔着,乍见他撞上人抱着小孩就呼疼喊痛的哄着。
这时小孩的哭声引来了一个女人,身着一袭青黛旗袍,身材凹凸有致。急匆匆走来,没等她开口安慰儿子,见着沈温瓷便失了颜色,怯生生地喊了声堂姐。
沈温瓷一听,笑了笑,“这是筱晴还是筱雨?”
“筱雨。筱晴她去年嫁去郓城,赶不回来。”
沈温瓷看了眼她怀里的小孩,包上一封厚厚红包,她今天穿了件真丝的改良旗袍上衣配缎面长裙,皮肤白皙,菩萨似的面孔,瞧着就温润,笑着夸,哎呦真可爱。
筱雨抱着孩子教他说谢谢。
“堂姐,老太太还住原来那个院子,正等你呢。”
像以往来一样,穿过凌霄长廊,沈温瓷一步踏进大奶奶的院子里。
屋里装潢和以前相比没什么两样,只是往时常被她当挡箭牌的那副表嫂送的画不见了,她留意了下摆件,俭朴了不少。
里室,大奶奶静坐在茶椅上捻佛串,看起来瘦了不少,衣服穿在身上并不服帖,手腕上挂着个品相极好的翡翠手镯,却越显得空荡荡的。
她跨过门槛,轻声喊:“大奶奶。”
“温瓷?”老太太挑起眉,抬眸看。
沈温瓷走到跟前,握着她的手,“是我。”
“你好久不上大奶奶这儿来了。”
“我这几年上国外读书,这不刚回来就来看您来了。”
大奶奶一听,也不多追究,总归过去了,拍了拍她的手背,笑道:“给你留了抹茶山药糕。”
家里佣人进来看茶,说了句这就是您年年盼着的小姑娘,长得真靓女。
大奶奶笑着挥手,说她多嘴,沈温瓷捧着薄薄的骨瓷杯子,笑得端庄得体。
聊了几句她在国外的境况,又聊起家常。
“如今这院子冷清了不少,你二伯母家那两个丫头嫁出去了,一个在郓城,一个还在楠城。”
“刚刚见着了,那孩子看见就可爱。”
大奶奶虽是笑着,但眉宇之间皆是无尽哀愁和忧思,“你大伯父前些年干了糊涂事儿,知山那两兄弟跟着你大伯父去了锦州,不知道倒腾什么生意,弄的高不成低不就,至今都还没结婚。”
沈温瓷这些年没有刻意打听这些人和事,只是空闲之余听过一些只言片语。
沈璧到了锦州,姿态伏低了一段时间,见苏家没什么动静,又搞起来以往的做派。离婚后,他身边多了个女人,传闻两人感情很好。
这又得扯到一件往事。
沈老爷子当年不满意的不止姜忆,连同沈璧当时的女朋友,他也看不上。
同样的劝退,沈璧却远没有沈灏清那般的魄力,因为不想失去老爷子的支持,两厢权衡下放弃了初恋,却成了一生执念。
这些年虽然和林婉清举案齐眉,但心里却仍然放不下初恋。
他带去的那个女人,听说以前是做主播这一行的,比初恋年轻漂亮,更听话懂事,最重要的是这一次老爷子再也管不了他。
于是,在某一个寻常的夜晚,那个女人把他所有的龌蹉都抖落在了世人面前。
沈璧机关算尽,因为一个女人,惨淡收场。
老太太头发花白了很多,向后梳得很齐整,端着茶杯喝了口茶,“我没想到你今年会来,我还以为阿瓷已经记恨起大奶奶了。”
沈温瓷替她斟茶,“哪里的话,奶奶常教我万事随心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,不经他人苦,莫道菩萨心。”
瓷杯与杯托发出碰撞的声响,像是平静的湖,被投入一颗石子。
老太太沉默了片刻,长舒一口气,拂拂衣褶,笑盈盈跟她说:“阿瓷,你知道为什么你奶奶要你和我常走动吗?”
第39章
扭脸从老太太屋里出来,脸上的笑意淡了又淡,再多一份笑都懒得给。
沈温瓷斜依在凌霄走廊的朱红柱子旁,地面湿透,雨滴席卷了庭院所有的叶子,挂在叶尾摇摇欲坠,预示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。
掌心向上深处,握了一把雨,冰凉至极。
沈温瓷想起今早宋栾树说要来接她,也不知道他忙完了没。
“堂姐。”
沈温瓷回头,筱雨站在身后,笑意殷勤。
“堂姐要回去了吗?我让佣人撑伞送你吧?”
筱雨的儿子没跟来,她身边站着一个中等身材,长相还算清秀的男人。
她挽起男人的手,介绍:“堂姐还没见过我老公呢,这是王充,这是我堂姐,沈温瓷。”
话音落,男人便热切的跟着老婆喊了声堂姐。
沈温瓷点了点头,想着这人的长辈也是有意思,敢跟古人同名,想必寄予厚望,于是随口就问了问这人在哪工作。
“我是劲风的。”
沈温瓷心道也巧。
随便细问了几句,这才知道他和劲风的渊源,以及这场“偶遇”的原因。
王充是上一代劲风CEO的独子,实打实的劲风接班人,前几年在海外留学,回来也进了公司工作。他父亲是个务实的老总,对自己儿子没有丝毫优待,于是让他从底层做起。
王充他爸在世时,王充就是个纨绔,他爸急病去世后就按耐不住了,接班后肆意挥霍,被人牵着鼻子走便也顺理成章。
但王充这个人,说道德败坏又不至于,如今劲风备受打压,他反而有了些血性。
“堂姐,劲风如今的局面多半是我造成的,我可以引咎辞职,云礼哥一直都在替我收拾烂摊子,陈家已经够他烦了,我不想连累他。”
王充解释了很久,关于劲风当前的问题来源,沈温瓷静静听着,“所以你的诉求是,劲风的管理层可以动,你有决定权吗?”
王充低下头,迟疑的几秒,筱雨偷偷拽了一下他,似乎有催促之意。
两人对视了一秒,王充踌躇道:“我还有24%的原始股。”
长廊下雨滴声不断,沿着檐下落下像是一层幕布,似乎预示着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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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宅大门,雨落黛瓦,雾绕青山,雨势渐渐变下,落在水面漾出点点圈圈。
一脚踏出门槛,沈温瓷抬眸,就见一个人站在一辆布加迪旁。
周遭无人,男子长身玉立,挺拔如松。低了头,取火点烟,隔着第一缕逸散出的泠泠烟雾,远远瞧仿佛云巅之上覆着皑皑白雪的山峰。
她方才拎着裙摆,还在想要怎么样才能不沾湿裙摆到车上去,一见他,好似拨开云雾般,桃红眼线勾得清冷冶艳,美得动魄惊心。
宋栾树撑着一柄黑伞,从雨中款款而来,脸容疏冷,一步一步靠近而冰山融化。
走到她面前,已然全无清冷的距离感。
他弯下腰,“抱脖子,撑着伞腾不出手。”
沈温瓷嘴一撇,看了眼自己的白裙子没骨气的抱了上去,下一秒,他没拿伞的那只手穿过她的腿弯处,手臂肌肉结实而有力,单手就将人腾空抱起。
她不适应的僵了僵,他执伞的那只手就环了上来,将她那点毫不起眼的慌张尽数驱散。
靠得太近,沈温瓷看着近在咫尺的五官,骨相优越,轮廓硬朗,漆黑眼眸深浅不一,一对视好像能将人吸进去。
他喉结上下滑动,勾唇,“好看吧?”
沈温瓷看清了他眼底的唏嘘,罕见的没反驳,轻轻嗯了一声。
随即,宋栾树唇边的笑再掩盖不住,声线慵懒浪荡的像个不正经的纨绔,“那要不要同我打茄轮?”
闻言,她羽睫闪动,瞳孔跟着晃动了下。
目光不由得落在他那不点而朱的唇上。
缓缓靠近。
那仿佛有钩子般的眼神,越来越近时,宋栾树不禁缓下脚步。
期望的吻并没有落下,沈温瓷在最后一秒手掌分开捏住了他的嘴,狡黠的笑着说:“我冇喺外人面前打茄轮嘅癖好。”
宋栾树把她放进后座里,抬起她的下颚,“那没人就可以打咯?”
保镖&司机:……那我是上不上车?
半个小时后,布加迪开往金曌集团。
宋栾树还以为要哄哄才能把她带去上班,没想到他一提,沈温瓷就答应了,搞得他都有点不敢置信。
金曌大楼,总裁办秘书室的几个人正围着琪秘书八卦。
“看见没有?好看不?”
“看见了,超级好看!好看的没她有气质,有气质的没她好看!”
“那是boss什么人?是来谈合作的,还是亲戚?”
“不可能是合作商,boss都特地嘱咐小琪去新荣园拿甜点来,boss什么时候对合作商这么上心过,不宰人家几千刀都算客气的。
几人八卦个不停,没什么结果,只好把目光投向刚刚进去的琪秘书:“小琪,你刚刚送东西进去有没有什么情况?”
小琪神神秘秘,“不是合作商,你们没发现今天boss没让我们订餐吗?里边那位是他特地出去接的人!”
几人握拳吃惊:“所以是女朋友!!”
小琪没吭声,虽然她刚刚送东西进去还看见他们俩牵手,当上班时间公然妄议老板恋情,她可不敢干。
金曌上下众所周知,那宋老虎是会吃人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