岑令溪看着还是有些顾虑。
闻澈也不打算瞒着岑令溪,从袖子里取出了写着刘监正方才合算的婚期的纸,道:“是钦天监的刘监正,我请他来为我们算一算婚期。”
岑令溪果然不解,“婚期?我们不是已经成婚六七年了吗?闻郎是打算纳妾吗?”
说到后面,她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头。
闻澈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,“我此生只娶你一人,怎么会纳妾?”他中间顿了顿,又将早就想好的措辞和说与岑令溪:“我当年娶你的时候,才刚刚入官场,没有什么钱,也没有宴请多少宾客,刚成婚那会儿,家中很多开支都花的你的嫁妆,我这些年心中一直很是愧疚,便想着补给你一场婚仪,再用浩浩荡荡地车队娶你一次,宴请全京城所有的官员。”
岑令溪一时愣在了原地,半晌才道:“只是,这会不会有些奢靡了?”
闻澈轻笑了声,道:“不会,你值得最好的。”
岑令溪还是有些难以置信,但总觉得这话当中有漏洞,一时并笑不出来。
闻澈知道岑令溪素来心细,不欲让她继续想下去,于是便道:“我们要不要去初次见面的地方?”
岑令溪抬起头来看着他。
闻澈平声道:“大相国寺。”
“我们的初见在大相国寺,去再祈愿一次,可好?”
第44章 求签
闻澈此时正握着岑令溪的手, 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地传到她的手背上。
岑令溪仰头看着闻澈,只见他眸中含情,隐隐还能从当中辨出一些恳求的情绪来, 她的心头忽然蔓上一阵奇怪的感觉,连带着头也跟着一疼, 她却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。
闻澈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神色中的不对劲, 见她蹙着眉,便问道:“怎么了,是身体不舒服吗?需不需要我叫人请太医过来?”
岑令溪轻轻摇了摇头, 勉强给了闻澈一个安抚性的笑,道:“无碍, 应当是昨夜没休息好, 不用麻烦太医的。”
闻澈还是有些不放心, 他也担心岑令溪会不会想起些什么来,便试探着问了句:“那我们还去大兴善寺吗?”
岑令溪神色如常,“闻郎好不容易得了空, 当然去。”
闻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说:“好, 那我叫连朝备车。”
岑令溪轻轻点头。
其实此时已经巳时了,大兴善寺关门谢绝香客在申半, 今日午后天气又有些阴沉,又开始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, 故而两人到的时候, 已经没有多少人了。
竹叶簌簌,空气中四散着栴檀香的味道, 隐隐还能听到僧人念经的声音与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。
闻澈本是要扶着岑令溪从走上□□上的石阶,岑令溪却停下了脚步。
“怎么了?是走累了吗?要不要我背你上去?”闻澈看着她, 颇是担忧地问道。
岑令溪的目光却不在他身上,只是朝另一边看去,“我方才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。”
闻澈循着她的目光看去,看到了一个女子,是元嫱。
闻澈微不可察地敛了敛眉。
怎么哪里都有她?
上次是在初七的灯市上,这次又是在大兴善寺。
两人说话间,元嫱已经快步朝这边走过来了,口中还唤着她的名字,“令溪!”
岑令溪有些疑惑地看向闻澈。
闻澈更是烦躁,从前岑令溪身边的人,他都清理掉了,在如今的岑令溪看来,自己是她成婚多年且恩爱如初的郎君,她也没有一个叫做方鸣野的弟弟,父亲远在江南路做官,但元嫱他又不好动。
元嫱的夫君李将军镇守在陇西,手中有数万兵马,若是元嫱在长安出了事,难保李将军不会有异动,便只好尽可能地不让她们去接触。
但依照眼下的形式看来,想必也是很难瞒住了。
闻澈心下一横,索性直接告诉岑令溪,道:“是元嫱,你从前唤她嫱儿,她的郎君在陇西做官。”
话音刚落,元嫱便已经快步到了两人跟前。
元嫱看见闻澈后,先是朝着他颔首,“闻太傅。”
闻澈轻轻抬了抬手,什么也没有说。
元嫱这才看向闻澈,问道:“你怎么也来大兴善寺?我前面叫你几声你也不答应。”
她这样隐晦的问,是想知晓岑令溪的近况如何,毕竟她已经有快一个月未曾见过岑令溪了,后来再去雀园,又总是被拦着,她总是担心岑令溪出了什么事,好在今日在大兴善寺碰上了。
但闻澈现在就在跟前,再多的话她也不敢问,只希望岑令溪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。
岑令溪显然不知道她的话外之音,况且闻澈只是告诉了她元嫱的名讳,交情深浅也不知晓,只得先避重就轻地回了她明面上的话,“想来是离得远,没有听清楚嫱儿的话。”
元嫱有些疑惑,今日的岑令溪很是奇怪,她又试探着以开玩笑的语气道:“你与闻太傅感情当真是好,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,还可携手同游大兴善寺,我前些日子在集市上还瞧见了你。”
令她更为意外的是,岑令溪竟然什么也没有反驳,只是抿了抿唇。
闻澈自然听出了元嫱话里话外的意思,也有些怕元嫱再这么说下去,岑令溪会想起些什么来,便低咳了两声,打断了元嫱的话,却也只是稍稍将岑令溪的腰往自己怀中一揽,“令溪,再晚一点怕是要赶不上了。”
岑令溪点了点头,客套了两句,“那我改日有空了请你来家中坐坐。”
元嫱稍稍觑了眼闻澈,以为岑令溪是顾及着闻澈在场,只好先应了她,看着两人沿着□□走上去,到了前面的观音殿前。
两人同撑着一把伞,□□旁有各种横生出来的带着水的枝节,加之闻澈一直有意无意地将伞往岑令溪这边倾,以至于到了前面的观音殿时,闻澈左边的肩头已经湿了大半。
只是他并未在意,只是伸手轻轻拂去上面的水珠子,又将伞收了,放在一边的墙角。
因着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人了,庙里解签的小和尚正歪倒在一边,撑着头打瞌睡,没有注意到两人。
闻澈牵着岑令溪的手在蒲团前跪下,和岑令溪对视了一眼后,双手合十,神色无比虔诚。
他的愿望其实甚是简单,不过是能与岑令溪这么长相厮守下去,他只希望岑令溪永远不要记起从前的事情来。
等三次叩首,将愿望说完后,他才扶着岑令溪从蒲团上起身。
岑令溪这才留意到闻澈湿了大半边的袖子,颇有些担忧地问道:“闻郎怎得这般不小心,要是着凉了可怎么是好,不若我们今日先别求签了,先回去换上干衣裳?”
闻澈笑着摇了摇头,道:“无妨。”
说话间那原本在一边打瞌睡的小和尚也醒来了,看到殿里面站着的两人,忙锤了锤自己的脑袋,出声道:“两位施主是求子嗣吗?”
在他看来,这样成双入对出现在观音殿的男女,大多是求子嗣。
闻澈眸色沉了沉,转过身去看着小和尚面前放着的签筒,说:“不是求子嗣,算一算——姻缘吧。”
他少时艰苦,也素来不信神佛,总觉得有这些功夫,不如先想办法吃饱饭,后来在大兴善寺遇见岑令溪,得了岑令溪送他的那个手炉,又有了与她的诸多的来往,他便将这些缘分都归于初遇在大兴善寺时,神佛的庇佑。
因为当时他住的那间禅房旁边,就是观音殿。
时隔八年,他再次与岑令溪回到这里,甚有物是人非之感,一时有些感慨,想着既然来了,便来求一签,算是祈愿,也算是还愿。
小和尚笑着看向他们,“两位施主抽一签,不要香火钱,只求你们不要告诉师父我打盹的事情。”
闻澈抬手拿起签筒,轻轻摇了摇,自里面掉落出来一根木签。
闻澈将地上的那根木签捡起来,放到小和尚面前,让他解签。
小和尚的表情看起来很是为难,半晌才说出来一句:“是下下签。”
闻澈闻言一愣,手指轻颤着接过小和尚接过来的签面,看着上面的签文,张了张唇,却不知道说什么。
小和尚很明显没有认出自己面前站着的就是当朝太傅,只是朝着闻澈双手合十,弯了弯腰:“善哉,施主此签为下下,是世间万象皆有因果善恶,莫要强求得好。”
闻澈攥紧了那枚签,抬眼看着小和尚,眸中染着淡淡的血丝。
小和尚整理了桌面,刚想劝慰他两句,却被他的眼神吓得退了两步。
像是从十八重地狱里出来的阎罗一般,周身的戾气。
有些粘腻的风从回廊里吹过来,竟也有些阴冷。
小和尚深深地吸了口气,又叫了闻澈两声:“施主?施主?”
下一刻的闻澈又恢复了正常,就好像方才只是小和尚看花眼了。
他将那枚签又放回了签筒里,兀自拿起那个签筒又开始摇。
不多久,掉落下来一枚签。
闻澈有些不相信,再次将那枚木签捡起来,他没有看签文,说:“解。”
小和尚将那枚木签捏在手里,深吸了一口气,又道:“施主,还是下下签,不过施主不要担心,我这里有些法子,可以转……”
他这话还没有说完,闻澈又再次拿起签筒开始摇晃。
小和尚也忍不住说:“施主,您这是何……”
那个“必”字还没有从他的口中吐出,他便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将那枚签握在手中,稍稍一使力,那枚木签便被他折成了两端,而后无力地跌落在地。
周遭突然阒寂下来,甚至能听见竹签落在地上的声音。
小和尚也不过十三四岁,见着眼前这副场景,已经吓得快要哭出来了。
但他不敢去叫师父,只能看着眼前的男人再次去摇那个签筒。
闻澈不信了,他已经将那枚签折断了,这次还会是一样的结局。
小和尚不敢和他对视,慌乱地垂下眼睫,只扫了那个签面一眼,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。
闻澈看着小和尚久久不曾拿起那枚竹签,语气中带了些阴恻恻的意味:“怎么不拿起来解签?”
寺中有规矩,一位香客一次只能求一枚签,而闻澈已经是第三次了。
但小和尚不敢和他这么说,他总觉得来人不善,可佛家讲究不杀,只是犹豫着要不要将签面的内容告诉他。
随着闻澈“嗯?”了一声,小和尚在巨大的压迫下,抖着指尖将那枚木签拿了起来。
闻澈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手里的那枚签面,问道:“怎么说?”
小和尚久久没有抬头。
岑令溪再一旁瞧着,去牵动闻澈的袖子,又给了小和尚一个安抚的眼神,道:“闻郎,兴许是今天气运不佳呢?要不我来替闻郎求一签吧?”
闻澈往后撤了半步,算是同意了。
岑令溪朝小和尚温和地笑了笑,拿起签筒,不多久,从中掉落出来一个签子。
岑令溪捡起来放在桌子上。
但那是个空白的,没有任何文字的签。
第45章 禅房
小和尚在看到那支空白的木签时, 整个人立时愣在了原地。
他虽然不认识闻澈,也不知他的身份,但从他的衣裳和他身边的娘子的首饰也能瞧得出来, 自己眼前的男人并不好惹。
寻常人抽到下下签的时候,他说几句好话也就过去了, 但眼前的男人即使抽了三次, 也都是下下签,可看着他和身边的娘子感情很好的样子,又怎会连续有三次下下签?
小和尚一时也不知为何, 只能将其勉强理解为执念太重。
一阵冷风吹过来,让他的神识短暂回笼, 他才想着将那支空白的木签收回去, 又连声道歉:“这筒子里的木签是前两日才换上的, 是我们大意了,装的时候没有留意,还望两位施主海涵。”
但他手才碰到那支木签, 却被闻澈沉沉的眸色逼地缩回了手。
岑令溪更是不知所措,这是她头一次见到闻澈露出这样的神色, 她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那晚在集市上,听到旁人议论闻澈杀人不眨眼。
但这支空白的木签毕竟是由她抽出来的, 怎能无端牵连到这个小和尚?
岑令溪看得出来,这个小和尚身形瘦削, 她一时更多了些怜悯之心。
于是她伸手轻轻扯了扯闻澈的衣袖, 低声道:“闻郎。”
闻澈转头来看她,面色虽有和缓, 但较之于以往,还是有些可怖。
岑令溪急中生智, 道:“空白木签说不准也是佛祖的一种庇佑呢,或许我们之间的缘分并不由天定呢?”
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小和尚将那支空白的木签收回去,再溜出去。
本就到了时间,小和尚看着岑令溪,犹豫了下,还是照做了。
等看着小和尚已经离开后,她才仰头看向闻澈,“妾说的不对么?”说完又垂下眼睛。
闻澈深吸了一口气,将周身的戾气尽数敛去,轻轻将岑令溪环入怀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