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回了雀园,岑令溪却在院中的石桌上看到了几个锦盒,上面印着鸣玉楼的标识,难道闻澈回来了?
岑令溪心下一惊,不觉想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。
连朝站在院子的门口,并未进来,“是太傅吩咐的。”
岑令溪扫了一眼那几个盒子,转头问道:“太傅什么时候回来?”
连朝摇头,“属下不知。”
岑令溪露出一副了然地表情,示意让他退下。
她知道,连朝只听命于闻澈,若是没有闻澈的吩咐,是什么也不会告诉她的。
连朝从岑令溪的院子门口离开后,便径直往闻澈平日不怎么去的另一处小院而去。
他穿过回廊,轻轻叩了几下门,“郎主。”
里面传来了闻澈的声音,“进。”
连朝这才推开门。
这其实便是闻澈当时放置岑令溪画像的那间,只是她“失忆”后,便也不记得雀园中还有这么个地方了,这个地方偏的很,那件事情过后,闻澈又名人在外面遮挡上了一大片的竹林,根本不易发觉。
闻澈先前和岑令溪说自己有事要去渭州,也不过是虚晃一枪,其实他从未离开过雀园,就连岑令溪今日出门,也是他的默许。
闻澈蘸取了别的颜色,为画上的少女的裙裾着色,头也不抬,等着连朝汇报。
连朝朝着闻澈抱拳,沉声道:“郎主您果然料事如神,夫人她,的确想起来了。”
“细说。”
“夫人昨日一直没有动静,在院子里待着,倒是与从前别无异样,今日提起要去天锦阁看看之前让他们裁的衣裙如何了,属下按照您的吩咐,护送夫人去了天锦阁,天锦阁是元家的门面,夫人在里面待了很久,应当是见到了元家的那位娘子,但说了些什么,属下却不得而知。”
闻澈将笔搁在笔架上,弯唇欣赏了一番画上的娘子,继续不紧不慢地问道:“那鸣玉楼的糕点盒子呢?她什么反应?”
“夫人像是并不意外鸣玉楼的糕点盒子会出现在自己的院中,但有些兴致恹恹。”
闻澈轻笑了声,“果然我不在,她一点也藏不住。”
岑令溪失忆的时候,闻澈从未和她提起过鸣玉楼,也没有告诉过她鸣玉楼的糕点饮子是她从前最喜欢吃的。
闻澈想到这里,撩起袍子,用镇纸压住画作的边角,“过去瞧瞧。”
他倒要看看岑令溪能和他装到什么时候。
岑令溪简单处理了下自己的伤口,将闻澈口中她的贴身丫鬟绿萼唤了过来。
绿萼不知岑令溪的意思,只是站在侧面,不出一言。
“我也明人不说暗话,你其实并不想留在这雀园中,对不对?”
绿萼肩头瑟缩了下,摇了摇头,和规矩地回答道:“奴婢不知道娘子的意思,奴婢一直跟在娘子身边,从未想过离开您,更没有过您方才所说的想法。”
说罢,像是怕岑令溪怪罪一样,跪在地上,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了天大的错。
岑令溪只是打开了自己手边的一个木匣子,指着里面的东西道:“这里面分别是你的卖身契、一些银钱,还有,你的解药。”
她刻意咬重了最后四个字。
绿萼仓皇地抬起头来。
外面却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。
第51章 痴情
空气在一瞬间陷入了寂静。
绿萼看着岑令溪手边的那个匣子, 但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,她又慌张地将头转到身后去。
岑令溪自然也听见了,她不动声色地将那个木匣子合上, 放到一边的妆台上,和若干大小不一的, 或装着名贵首饰的, 或装着香料的匣子放在一起,在门被推开的同时,坐回了自己的位置。
她蹙了蹙眉。
闻澈回来的, 还真不是时候。
在闻澈绕过屏风的时候,岑令溪已经将脸上的神色尽数敛去, 又将手上包着的手帕解开, 塞到袖子里。
她适时地做出一副惊喜的样子, 从凳子上起身,扑进了闻澈的怀中,“闻郎!”
全然没有方才地半分模样。
闻澈伸手将岑令溪揽入怀中, 手掌搁在她纤细的后腰处,揉了揉她的腰侧, 唇角缓缓勾起。
岑令溪将头靠在闻澈的胸膛上,声音传过来的时候, 有些闷闷的。
“好想闻郎。”
绿萼瞧着眼前的场景,自知不是自己应该待的地方, 缓缓起身便退了出去, 还带上了门。
闻澈垂首在岑令溪的脖颈处低嗅了一番,才缓缓将她放开, 调笑了句:“我不过离开两日不到的时间,令溪就这般激动?”
岑令溪低眉, 轻声道:“小别胜新婚。”
闻澈轻笑了声,回了句:“不是——久别胜新婚么?”
岑令溪故作赌气,也松开闻澈,转过头去道:“这么说,闻郎果然是不在意妾了,既然这样,便出去好了,留妾一个人便好,之前还说什么此生只我一人!”
活脱脱一个砸碎了醋坛子的小娘子。
闻澈一时失笑,伸手去牵她的手,却被岑令溪甩开。
但他还是触碰到了一瞬,摸到了那道浅浅的疤痕。
闻澈心下一慌,这次也不纵容着岑令溪,直接将她的手腕攥住,根本不容她挣扎半分。
果然瞧见了一道细长的疤痕,连痂也只是薄薄地结了一层。
闻澈眸色沉了沉,“这是怎么弄伤的,我走的时候,分明还好好的。”
岑令溪又想到了方鸣野的那封信,想到了她当时从闻澈处听到军报的时候绝望感,如今还要在他面前惺惺作态,一时便觉得委屈,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重溢出。
但她却指向桌子上的针线篓,里面放着一个两片手帕以及针线,还有一只小金剪。
“夏天暑热,妾便想着为闻郎缝制个香包,再调些香料,放在香包里面,但是才刚开始,便因为走神,让剪刀划破了手,偏偏闻郎并不领情。”
她这话说着说着便抽泣上一声,却不去看闻澈一眼。
闻澈心头也泛上一阵绵密的疼痛,他匀出一息,看着岑令溪手腕上的疤痕,想去触碰却又怕弄疼她,最终只是将指尖停留在空中,又收了回去,“是不是很疼。”
他尾音落得很轻,就好像这样的伤口合该出现在他身上一样。
岑令溪抿唇不语。
闻澈扶着她坐了下来,吩咐连朝取了药过来。
不多时,连朝便端着个托盘进了屋子。
里面整整齐齐地拜访着纱布、伤药,酒,棉花团。
连朝就这么看着平日在朝堂上雷厉风行,处理政事毫不拖泥带水,遇见怎样地事情都能沉着应对地闻太傅,对着受伤的娘子,很是笨拙地解释:“我没有对你厌倦,也没有不在意你,我方才,只是想逗逗你……”
似乎是想到哪解释到哪,但总是说不出那许多漂亮话来,末了,就像个犯了错的孩童一样,轻轻晃了晃岑令溪的小臂。
连朝不敢想象,若是让那些朝臣,让年幼的天子瞧见这一幕,会不会觉得闻太傅被鬼上身了。
“可是……”
岑令溪才想说话,却被闻澈打断了,“先上药,等上完药后,我再任你处置,好不好?”
虽然听着像是在征询她的意思,但他已经用一只手拿起了棉花团。
闻澈想了想,又将岑令溪的手平放在桌子上,而后将自己的手递到岑令溪面前。
岑令溪有些意外,“这是做什么?”
闻澈看着她,目光很是真诚,“若是上药我弄疼了你,你就咬我的手。”
岑令溪怔住了。
其实这个伤口并不算很严重,比起去年冬天宫宴的时候,她被簪子划伤的伤口已经浅很多了。
她忽然想起那个时候。
当时闻澈刚刚回京,当着她的面带走了江行舟,强硬地将她带回岑家,又逼着她不得不前往宫中赴宴。
当时的闻澈,对她是怎样的呢?
是审视、玩弄,还有报复,包扎的动作并不算轻,岑令溪虽然已经记不太清那时候的感受了,但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。
直至闻澈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,“当然,我会小心一点的。”
闻澈说着用棉花团蘸着酒在她的伤口上轻轻地擦拭了一番,又将药粉轻轻洒在岑令溪的伤口上。
棉花团蘸取着酒碰到伤口的时候,岑令溪只能感觉到一阵冰凉,尚且不觉得疼痛,但闻澈并没有将手收回去,可当药粉洒在她的伤口上时,那阵疼痛连着原先的冰凉感一同侵入她的骨肉,使得她疼地紧紧蹙着眉,倒吸了口冷气。
闻澈立刻将虎口抵到她的唇边,“别咬自己,咬我。”
岑令溪的牙齿便咬上了闻澈的虎口,闻澈也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,只等着岑令溪的疼痛感渐渐消散。
几滴泪水也不受控制地从岑令溪的眸眶中滑落,坠到闻澈手背上,他顿时觉得像是被烫伤了一般,那滴泪落下来的地方,仿佛不是他的手上,而是在他的心头剖开了一到裂隙,那滴滚烫的泪,就这么流了进去。
等到岑令溪的慢慢松开了眉头,牙齿才离开闻澈的虎口。
她清楚地看见闻澈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细密的牙印来,上面还沁出小小的血珠子。
闻澈却将手收了回去,从容地拿起一边托盘上放着的纱布,重新将岑令溪的手放在自己宽大的手掌中,小心翼翼地为她包好伤口,又温声道:“这几天应当是不能见水,感染了便不好了。”
岑令溪有些恍惚,轻轻应了声,眼光不自觉地看向闻澈被自己咬伤的那只手。
闻澈这才将那只手抬起来,看了下上面被岑令溪咬了一圈的牙印,笑道:“这点小伤,对我来说,什么也不算,更何况,这怎么不算令溪在我这里留下来的特殊标记呢?”
他说完用唇碰了碰自己虎口上的那圈牙印,便像是一个间接的吻。
岑令溪一时默然。
她知晓,闻澈这人,一向最会蛊惑人心,她从前不就差点被骗了么?
闻澈看着岑令溪并不说话,便往她跟前靠了靠,将她虚虚地揽在怀中,一副委屈的模样,“可是还是有些疼。”
他有意放轻了声音,让气息落在岑令溪的耳侧。
岑令溪敛了敛眉,顺着他的意思,问道:“那闻郎也要妾为你上药么?”
闻澈轻轻摇头,认真地看着她,说:“这个伤,如果令溪能让我抱抱就好了。”
岑令溪瞳孔一震。
闻澈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?
但还不等她拒绝,闻澈直接将把她揽入怀中,将头轻轻搁在岑令溪的肩窝。
岑令溪不愿打草惊蛇,况且她现在还在装作失忆的样子,闻澈也只是这么抱着她,什么也没有说。
就在岑令溪将要松开他的时候,闻澈却突然在她身后道:“令溪,其实我都知道了。”
岑令溪身子一僵,但还是问道:“什么知道了?”
闻澈并未将她松开,只是伸出手一下又一下地将她垂落在身后的青丝绕到手指上,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,对不对?”
岑令溪一时心头狂跳。
就连手也在稍稍发抖。
果不其然,这些出自本能地反应瞬间便被闻澈捕捉到了,他伸出另一只手,握住岑令溪的手,声音低沉:“你看,你手都在抖。”
“你在发抖,是在害怕么?”
岑令溪的脑中突然浮现出那句话,是当时闻澈将自己堵在江宅的门前时说的话。
她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。
闻澈却只是按住她的手臂,手指就这么穿插进了岑令溪的五指,将她的手掌整个叩住后,闻澈才在她的耳边轻声道:“小骗子,我知道你在骗我。”
“闻郎。”
“嘘,”闻澈止住了岑令溪的声音,“我知道你想起来了,我什么都知道的。”
面对这样的闻澈,岑令溪心中一下子没了底。
这是不是就意味着,闻澈已经知道了她那日是去见元嫱的,更坏的情况,他不会已经知晓,方鸣野还在定州,还活着?
但她却什么也不能问,若是不知道呢?岂不是要将过错全部推到他们身上,可明明他们都是无辜的。
若是去年刚回京城的闻澈,岑令溪或许还不至于这么害怕,因为那个时候,她对闻澈,只有恐惧,闻澈对她,亦只有报复。
可经历了这许多,她根本看不清闻澈的心意,她从前觉得闻澈如何对她并不重要,但现在情势却不是这样的,岑令溪很清楚,她的一言一行,都事关她身边人的性命,她更不能轻举妄动。
她也见过闻澈杀人不眨眼的时候,他为了让自己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,甚至不惜给她下药,让她失忆,更不论在进京路上杀了老齐王,回京后将若干官员下狱的事情。
岑令溪觉得,她越来越看不清闻澈了,但偏偏,是未知最令人恐惧。
闻澈几乎是咬耳朵一样地在她耳边道:“不过没关系,只要你愿意就这么骗我一辈子。”
第52章 妥协
岑令溪闻言, 忽而心中一阵鼓噪,她没想到闻澈居然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,属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