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转念一想, 闻澈这人,素来两面三刀, 凭他之前做的那些事, 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?
“太傅既然已经知晓我恢复了记忆这件事,便应当明白,在您面前做戏这样的事情, 我做不出来。”岑令溪说着将闻澈轻轻推了推。
闻澈却紧紧锢着她的腰,不让她挣脱半点, 仍然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背上, “我所求不多, 只是奢望,你能留在我身边,我只有你了, 令溪。”
岑令溪看他现在的样子,想来应当还是不知道自己在每日的熏香中下了毒, 若是今天非和他挣个鱼死网破,她怕自己好不容易织起来的网破了,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。
毕竟,闻澈一日不死, 阿野就一日在定州回不来, 父亲便多为她担忧一日。
若是后半生都这样过,倒不如死了, 可她不想死。
岑令溪思忖了番,和闻澈提要求:“我不喜欢‘雀园’这个名字, 我不想做你捏在手中的雀儿。”
闻澈毫不犹豫地回答,“你或许不知道,这座宅子,从一开始就是在名下的,你想改成什么便改成什么。”
岑令溪一愣。
这座宅子,从一开始是在她名下的?
闻澈缓缓将她松开,又握住她的手,“天子赐给我的,是闻宅,你去过的,这座宅子,是我回京后便着人买下来的,原本想着等你我大婚的时候,再告诉你的,不过现在提前告诉你也无妨,到时候的聘礼只会更多。”
岑令溪想起她失忆的时候,钦天监的刘监正才来过,依照他们的八字测算婚期,当时算出的时间是半年后,如今算来,也只有四个多月的时间了。
也就是说,她只有四个多月的时间了。
她不想和闻澈成婚,闻澈把持朝政,等他死后,必会被世人称之以“奸佞”,岑令溪不想若干年后,在大昭的史书上,她被人叫做奸佞之妻,更不想父亲一生清白毁于此,亦不想江行舟在多年以后,被人造谣以为了仕途功名出卖糟糠。
她心下隐隐有了别的筹谋。
岑令溪轻轻“嗯”了声。
闻澈见她应了,眸中带着些笑意,说:“还有什么想要的,只要是我可以做到,我都会答应你。”
岑令溪沉吟一声,道:“我想给江行舟立衣冠冢。”
闻澈想也不曾想,便拒绝了。
他看见岑令溪蹙了蹙眉,怕她当着自己的面再次落下泪来,遂轻轻抚上她的侧颊,温声道:“令溪,我知晓你挂念江行舟是因为你与他曾夫妻六载,但倘若,我们之间不止有六年,还有五十年、六十年呢?你还会对他如此念念不忘么?”
岑令溪知道闻澈不会答应,她本就是故意提出来这件事,闻澈不答应,她就可以装作退一步,和闻澈要她真正想要的东西,但她没料到闻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,一时张了张唇,却什么也没说出来。
岑令溪平心而论,她和江行舟之间没有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初始,在定下婚约前,更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,只是因为如果在那个冬天她没能定下婚约,开春后就要入宫选秀,而江行舟,是她当时选择范围内最好的人选了。
一切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成婚后相敬如宾,偶尔花前月下,就这么细水流长地携手走了快六年。
她之所以不能接受江行舟的离开,似乎不过是因为自己在被困住的时候,在最绝望的时候,是江行舟出现在了她身边,却因此被闻澈迁怒。
江行舟死在了自己最在意他的那一年。
江行舟没有死在她面前,她只是通过元嫱的转述知晓了这件事,但她知晓,她不必面临那当头一棒,但必须接受在往后漫长岁月中,每每想起他时心中的愧疚与窒息。
闻澈见她走神,又重新问了一遍:“令溪,你说如果我们有这么多的时间,他还能这般长久地住在你心里吗?”
岑令溪的思绪慢慢被她收回笼中。
她垂着眼,回答了句:“我不知道。”
她确实不能告诉闻澈答案,因为,她根本不打算让闻澈活到那个时候。
闻澈也不恼,弯唇笑了笑,“不着急,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,你还有很多年可以想,是不是?”
他的眼神实在温柔,好像春日的湖泊,潋滟着浅浅的波纹,只要稍有不慎,便会溺毙在其中,岑令溪没有应声,一时差点忘了自己要说的最重要的事情。
“那,我不想被你关在这座园子里了,我想出去。”岑令溪有意躲开他的目光。
“当然可以,令溪想去哪里,我都会陪着你的。”
岑令溪摇了摇头,道:“你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,我想和我从前的故交一起听戏,我想有我自己的空间,你说过的,不会再关着我了。”
闻澈本想拒绝,但看着岑令溪有些黯淡的眸光,他迟疑了下,没有立刻否认。
他想要的,是当年的岑令溪,是那个眸中仿佛有碎光的岑令溪,而不是这样,像是一朵快要蔫掉的花一样的她。
岑令溪以为他不会答应,又道:“爱的起点,是尊重。”
这句话出来,闻澈在忽然之间,像是醍醐灌顶一般。
原来令溪之所以忘不了江行舟,是因为和他对比起来,自己从未做到这点。
闻澈心神一动,终于是点头同意了。
或许只要自己能做到江行舟那样,令溪也会慢慢忘掉那个已经死在西川的人吧?
恰巧这时,连朝在外头道:“太傅,陛下宣您入宫。”
闻澈再次将岑令溪拥入怀中,道:“我会早点回来的。”
岑令溪没有多说别的话,既然闻澈已经同意了,那她便可以安心筹谋自己的事情了。
闻澈走后,她又将那个唤作绿萼的丫鬟叫了进来。
她知晓,绿萼是闻澈的人,她既然已经和绿萼交了底,绿萼也知晓她手中有这些东西,难免不会告诉闻澈。
而闻澈素来心思缜密,若是沿着这条线查下去,知晓了自己给他下毒一事,恐怕会功亏一篑。
岑令溪如是想着,指了指妆奁旁边那个木匣子,和绿萼吩咐道:“你去,把那个匣子端过来。”
绿萼明显愣了下,她知道,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。
岑令溪止住了她往后退半步的动作,当着她的面打开了那个匣子,“里面的东西想必不需要我再和你说一遍都是什么了吧?”
绿萼没有应声。
岑令溪便道:“我知晓,太傅为了让你完全听命于他,是给体内种下了这样的毒,每月领取一次解药,是也不是?”
在看到那罐子的时候,绿萼就已经猜到了里面的东西是什么,但岑令溪直接说出来的时候,感受却是不一样的。
她的小腿开始隐隐打战。
岑令溪用指尖点了点那个罐子,道:“这里面的药,应该够你用一两年,还有一些银钱。”
她话说了一半,却被绿萼阻拦住,绿萼当即跪在她面前,“求娘子不要干奴婢走,奴婢对太傅并无非分之想,奴婢会好好做自己的事情……”
岑令溪一时失语。
这小丫头都在想些什么?
“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,我的意思是说,我给你解药,但是你日后不许再将我我的行踪报给太傅。”岑令溪将那个小罐子捏在手中,把玩了两下。
绿萼有些犹豫,并没有立刻答应。
岑令溪便道:“若我没有记错的话,你应当有个重病的老母亲在老家吧?”
绿萼眸中闪过一丝惊恐。
确实如此。
岑令溪道:“你放心,太傅的事情,没有我不知道的,你不想答应也没关系,你也活不了多久。”
绿萼在地上重重磕头。
她心中很清楚,若是岑令溪说不想要她了,闻太傅立刻便会将她赶出去。
岑令溪道:“我也不曾叫你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,不是么?”
她这话说得委婉,但绿萼知晓,自己今天若是不答应,便只有死路一条。
“奴婢,奴婢答应娘子。”
岑令溪缓缓勾了勾唇,说:“这便是了,你这两日且盯着门房,若是有元家娘子递上来的帖子,立即来找我。”
绿萼连声应了,岑令溪才将东西给她,让她退了出去。
闻澈虽然说着不会限制她,但依照之前的事情,难保他不会让人拦住元嫱,不让元嫱进来。
有许多的事情,还是不能在这里说。
果不其然,过了两日,元嫱的帖子递上来的时候,再一次被门房拦住了,绿萼立刻告诉了岑令溪。
岑令溪让门口的侍卫将元嫱放进来,侍卫有些为难。
“有任何事情,都不必你们来担。”
岑令溪冷声道。
门口守着的侍卫当然不敢招惹岑令溪,只好让开了门口。
时隔多日,元嫱再次来到雀园,一时只觉得有些恍惚。
她也知晓,岑令溪当时在天锦阁的时候,暗示她来,必然不是寻常的事情,于是便问了岑令溪现在打算怎么办。
元嫱是岑令溪现在唯一可以相信的人,这件事还需要元嫱的帮助,她也没打算瞒着元嫱,于是将所有的盘算都告诉了元嫱。
元嫱闻之,一时大惊,“令溪,你是说,你打算……”
后面的话她并没有说出来,因为这里还是闻澈的地盘。
岑令溪眸光有些凝重。
元嫱蹙了蹙眉,“我知道你恨他,只是这样会不会?”
岑令溪很平静地道:“只是这样会有些慢。”
“那你打算如何做?”
第53章 从容
岑令溪稍稍向前倾身, 在元嫱耳边低语。
元嫱更是惊讶,直接用绢帕掩住了唇,眸子睁大, 语气中尽是不可置信,“可你想没想过, 若是失败……”
岑令溪勾了勾唇, 很平静地道:“放心,不会失败。”
元嫱叹了口气,道:“我知道你自幼便主意大, 但还是要和你说一句,万事小心。”
岑令溪轻轻点了点头, 想起元嫱刚进来时的神色, 便道:“嫱儿, 我今日看你刚来的时候便有些欲言又止,是出了什么事情吗?是阿……他来信了,还是我父亲出了事?”
元嫱抿了抿唇, 摇了摇头,说:“都不是, 只是,现在京中都在传, 你是那位捏在手中的雀儿。”
岑令溪并不意外,抚了抚指甲上的丹蔻, 毫不在意地应了声:“我知道。”
元嫱倒吸了口冷气, “只是我瞧着那位对你挺上心的,甚至那日在朝上直接当着满朝大臣的面斥责了一个议论你的御史, 你当真要这样?”
岑令溪手上的动作顿了顿,这件事她倒是不太清楚, 便让元嫱讲给她听。
元嫱斟酌了下措辞,才道:“我也是听我爹爹那日回来讲的,议论你的那个御史,叫做顾衷,前段时间才从地方上调回来的,对朝中的事情不太清楚,其实也不是直接说你,她揪着那位在曲江池畔给你放烟花的事情不放,说你作为正头夫人,应当恪尽职守,规劝夫君。”
她怕提起岑令溪的伤心事,故而略去了顾衷参闻澈强取豪夺他人之妻的事情,只挑拣了这一件事情讲。
岑令溪闻言,稍稍蹙眉,问道:“正头夫人?”
不是说满京城都称她为闻澈捏在手中的雀儿么?怎么又成了正头夫人?
“是这样,顾衷原先提及你的时候,那位说你是他的正头夫人。”
岑令溪心中更是疑惑,“闻澈?自己说的?”
元嫱颔首,“但那件事之后,也没有你什么消息传出来,加上满京城都知道你们并未正式成婚,‘雀儿’这个说法不知怎得,也就在京中传开了。”
她这么一说,倒让岑令溪有些好奇,“哦?京中怎么传的?”
元嫱犹豫了一番,说:“不太好听,你还是不要知晓了。”
岑令溪抬了抬手,“无妨,能难听到哪里去?”
这半年多的时间经历了这样多,她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?
元嫱见她坚持,只得告诉她:“他们说那位那日在朝上的话不过是一时的意气之言论,还说,那位不过是看着你年轻,昔日又是‘长安第一才女’,于是当只雀儿在手里捏着玩玩而已,等过段时间,有了新人,自然就把你忘在后面了。”
元嫱说完,怕她失落,又抚上她的手背,说:“也都是一些闲言碎语,你别往心上去就是了。”
岑令溪不怒反笑。
若真是闲言碎语,也不会传得满京城都知晓,只怕是现在民间已经有话本子在说这件事了,但她确实不在意。
岑令溪垂下眼睫,“玩玩而已,到底谁是雀儿还说不准呢。”
这里毕竟是闻澈的地盘,这话自然也原封不动地传到了闻澈耳中。
暗卫将这些话复述给闻澈后,便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,等候差遣。
但小暗卫怎么也没有想到,那位在朝堂上翻手为云、覆手为雨的郎主,竟然处变不惊?
闻澈将手中蘸着彩色墨水的湖笔搁在一边的笔架上,敛了敛自己的袖子,又在一边的印章匣子里,挑了一个相配的印章,在那幅画上盖了个章,“无妨,她喜欢玩,顺着她就行了,只要她开心。”
暗卫闻之一惊。